April 4, 2012

雞同鴨講2

轉載:半年來的第三篇 by 二人博客日記

(寫完這一篇,才發現,同類題材的文章,已是來了英國後的第三篇了,可見對於沒法與人「連結」,是多麼的在意,下一篇真的要找點別的題目來寫了。)

來了英國半年了,心裏老是惦記香港的人和事,開了新網誌,寫《北斗星下的啤酒杯》,篇篇充塞着語言文化翻譯歷史殖民理論。學了新東西不公諸同好,是很自私的事。不寫,會很內疚的,所以一頭栽進去,執意要做個訊息發佈機,就獨獨避談自己的生活。

為什麼?倒不是因為我的生活太苦悶,無事可寫。來之前曾經有過美好想像:這寶貴的一年既難得,自己也喜歡文字,怎麼不跟着那些到了外國便一窩峰開個 blog的人,把平日瑣碎雜事拍照留念,然後又感嘆外國生活如何如何與別不同,來一場真真實實的「文化交流」日記,不是很好嗎?

我所讀的課程,同學都來自三山五嶽,幾乎地球七大洲除南極以外什麼地方的人都有;住的屋子卻是除了我以外清一色全是英國本土人。要是有誰來看看我現在的景 況,就會發現:我早上上課時用的是英國手語,下午在圖書館工作用英語寫功課,傍晚在網上的家人對談說廣東話,跟香港的聾人朋友用香港手語談事情,晚上得花大量時間用中文寫作,再加上同屋的男孩隔天走來跟我學講國語‧‧‧‧‧‧這樣子換台轉聲道,頭都快暈了,一天內轉五個語言,開始時實在招架不住,有一陣子完全無法專注聽英文,開口說的廣東話又不靈光,寫出來的中文是英語語序的‧‧‧‧‧‧尷尬至極,到現在,倒適應了 (不是進步了,而是我學會把這種揮之不去的尷尬忘掉)。

上課時,老師總是說:「每一個語言背後,都藏着一個獨一無異的文化」,如此看來,我是每天都在起碼五個文化之間穿插跨越了,但我最近常常懷疑,文化交流這種事兒是否跟錢一樣,愈多愈好?像茶餐廳,如果它什麼食物都有,那即是說沒有一樣做得好囉,同樣,你如果身處太雜亂的文化環境,就沒辦法融入任何其中一 個。舉個例子,上課時,老師總是讚嘆這班同學是有史以來最多采多姿的一年,因為一共數出整整11個不同國家的人來,隨堂討論時為了讓「尊重」每個國家的文化,就逐一請同學發表意見,生怕遺漏了就不好了。結果每人說幾句,就要下課了,時間不夠時誰都不耐煩追問下去,每人心裏都有個計時器,發言要長短適中,別 霸佔太多課堂時間,大家都很懂事,所以文化交流得很片面,浮在近水面兩吋左右划划水,便上岸去了,下課後總有一股乾乾的錯覺。

可能是年紀大了,我漸漸很害怕被要求「展示」中國文化,可是農曆新年期間實在逃不掉,同班同學央求要吃「Chinese New Year dinner」。天,一個希臘人、一個法國人、一個英國人、一個美國人、還有一個阿拉伯人,我該怎辦?跑到中國超市,找到包在膠盒子裏的笑口棗、和冰在雪 格裏的蘿蔔糕和年糕,勉強買下,手工餃子我不是不會做,可是一想到沒有人懂得欣賞,就懶得剁肉搓麵了,於是又買了機器冷凍餃。廚房筷子不夠,我得請眾人用刀叉來吃餃子,英國同窗吃完想打包,竟拿出一張紙巾來把水汪汪的餃子包起,放到手袋裏去,忙亂間我竟忘了阿拉伯同學是回教徒,買了豬肉餃待客,法國同學買來一瓶香檳說是用來伴年糕的‧‧‧‧‧‧大家同心協力炮製的這一場中國餐很別開生面,連我自己都大開眼界,思鄉又提升至另一層次了。

如果我性格豪邁奔放一點,努力攀談,把泛泛之交結為好友,或許可以滿足我「文化交流」的使命。可是在酒吧泡多了,便會發現以下這個不變的定律:人家一發現 你是香港來的,「喔,中國!我三年前到過北京旅行。」,「是嗎?」,「北京真的很大,聽人說這城市跟比利時一樣大,是真的嗎?」,「嗯...不知道,好像 是很大喔。」,「‧‧‧‧‧‧」,「‧‧‧‧‧‧」,又或者:「你是香港人!我在台灣有一個朋友,做空姐的,常常飛香港。」,「我‧‧‧我不認識她哩。」 一旦你成為「香港」、「 中國」,以至整個亞洲的代表,對方便能絮絮而談,任誰都對亞洲這個那麼大的地方有一點點認識,唯獨我卻像是一無所知。說起「中國」時其實對方的意思是「中國大陸」,大家都好像很期待我在三數分鐘內就這個題目發表講話,自問沒資格面對外國人代表十三億的同胞說些什麼,常常卡在對話當中不知從何說起,或許我得 準備一份FAQ,窘的時候就拿出來擋架,但如此一來,什麼交朋結友的熱情都冰封在這一系列的門面對話中了。

最經典的一次,是我在家裏醃雞柳,拿着陶碗筷子在拌醬油的當兒,給同屋的弟弟看見了,竟令他以為我當場就要把生雞柳放進口裏去,他驚嚇之餘又不敢聲張,緊 張兮兮地跑去問他哥哥:「中國人吃生雞的啊?」聽後我笑得滾到地上去,食物果然是文化交流的一大催化劑,下次我是不是要拿張餐巾放在一旁,隨時做出茹毛飲血、垂涎欲滴的樣子呢?

把什麼語言和文化擱在一旁後,每個人都只是一個赤裸裸的人吧,一樣有自身的快樂、煩惱、迷惘、苦痛。我想起有次在柬埔寨,巴士站旁有個老伯跟我一談便是半 小時,他的兒子怎樣在戰事中死去了,而自己怎樣對着報紙一字一字地學英文,做小販,躲避政府的追蹤,掙扎求存,半小時過去後他的一生也就「展示」在我面前。我禁不住心頭的感動,我這個從天邊一樣遠的地方來的人,伸出手來,放在他滿佈皺紋的手背上,他反過來,我們便緊緊扣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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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文作者正留學英國,雖然與外國人日對夜對,但仍感到無法跟外國人順利傾到偈,跟我前文講到難以跟外國人打開話匣子,有異曲同工之處。

基於文化不同的關係,原來話不投機是正常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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